教育叙事——“你是副驾驶”（陈强）

语文报梁地

【编者的话】

行为重复、刻板，性格孤僻，不太懂交际，这是阿斯伯格综合征常见的表现。本文小刘也具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行为特点。在书法课上，小刘曾乱写乱涂，不守规矩，甚至闹得不可收拾。面对小刘的“胡闹”，别的老师选择了放弃，而陈强老师选择了爱和付出。陈老师解开小刘的“自言自语”的密码，进入他的内心世界，专门当小刘的“副驾驶”，启迪孩子成为书法课的“主驾驶”，引导孩子驶向顺常的人生轨道。

希望陈强老师的这篇教育叙事，能够引起广大老师和家长的思考：教育学生，与孩子相处，谁才应该是他们成长之路上的“主驾驶”?

“你是副驾驶”

作者：陈强

经过一学年的纯粹书法理论学习，感觉可以给小刘同学进行书法技能的训练了。本人上学期写的《还想遇到你》一文表达了期待与小刘同学的重逢，担心这学期学校不能安排书法课而错失给他上课的机会。

过去一年来，几个给小刘同学上课的老师感觉他表现不好，甚至有的老师申请不再给他上课，我也因为一直担心他“突发奇想”把墨汁弄得不可收拾而没让他用毛笔书写过一次。现在看来是自己太过保守了，小刘同学在这一年的书法学习的表现应该算比较优秀了。

独创“天才式”学习方式，书法学习进入驾驶模式

去年开学不久，小刘跟妈妈来上课情绪很不稳定，书写时一直不能静下来。写了一个“十”字画上四个箭头，手还要拿墨盘和搓纸玩儿。嘴里总说：“我买了一个驾驶证。”注意力不能集中在写字上。后来又说：“我是驾驶员，陈老师，你是副驾驶。”原来他是把书法课时我坐在他右边想成了驾驶汽车的场景。

从这天起，我们就一直在他“发明”的驾驶模式中进行书法教学。

其实，“副驾驶”这个称呼和老师的身份还真是很吻合的，学生是驾驶员，是学习的主体，学成什么程度全靠驾驶员的掌握。书法学习过程相当于模拟教练车，副驾驶上的教练员是引导他学驾驶技术的老师。

“没控制住”，小刘对自己写不满意的笔画自言自语，笔画的粗细和长短掌握得不好，老师就要求“车速”要掌握好：“要刹车减速，不然要出事故了。

运用毛笔时的起、行、收，对所有书法初学者来说都是一个难题，对小刘同学来说，却有自己突破的妙招。在刚开始用起笔、行笔、收笔这些书法词没法引起他的注意，而老师说“要刹车”他就能听进去许多，并积极配合以书写的行为，他自己一边写一边还要有口诀：每个笔画要起动、行驶、刹车。

有时复杂的字结构安排不合理，如“学”字的钩占用了其他格子，“车要停好，不能你驾驶让别人来帮你停车吧，一个车占两个车位可不行”。小刘同学逐渐会用驾驶常识来观察和比较字的结构了，根据字帖他对字的结构有了自己的认识。

折的写法对他来说是难点，他习惯承前一笔连续而写，转折时笔锋调整不到位，达不到理想的书写效果，老师就问他：“汽车转弯时注意些什么?”他会说：“汽车转弯要慢，一慢二看三通过。”再书写时不是那么容易改正原有习惯动作的，必须要通过反复提醒才会有所改进，一旦改进就不容易忘掉了。

有时小刘同学写得不耐烦了，乱涂乱画，“副驾驶”就要提醒：“刹车减速，把车停下，乱开很危险的，车要停下来。”有时“副驾驶”把毛笔“夺”下也是无奈之举，毕竟“人命关天”，他没生气哭闹，也能理解老师，稍作平息就又能很好地练习了。

平时一些同学怕难不愿接受书法中繁体字的学习，“副驾驶”给小刘打预防针：“你学的是小轿车的驾驶，好司机还要学习大巴、大卡车甚至F1的驾驶。”可能是老师想多了，小刘同学没有“挑三拣四”，学过的繁体字他都能记牢，基本上写不错，这位“驾驶员”记路的本事还是很好的，据说地铁11号线的20多站以及熟悉的公交线路站名都能按顺序背下来。

讲到字中的主笔时，“副驾”说：“你是汽车，在马路中间行走，其他自行车和电动车要让你，不能在马路中间行驶的。”小刘同学反驳说：“那我也不能撞他们吧，还是要让一让的。”

现在读《故作正常：与阿斯伯格综合征和平相处》感受又不一样了，作者利亚娜讲：阿斯伯格人士的思维定式与常人不同，但这并不是一种缺陷，而社会也需要多元文化。了解了阿斯伯格人士的特征，对我们平淡生活来说或许是种创造性的体验。

一段时间后，我总盼望着给小刘同学上书法课，每节课“副驾驶”都有新的收获和体验，小刘同学每节课的练习、写作品画面和视频我都一一记录下来，可以清楚看到他一年来“书法驾驶技术”的进步。

“无人驾驶”的一节课，脸上写着自豪

这一节课是小刘同学自己来的，没家人陪伴表现最好的一节，也许是因为他心中有了目标，学习有了动力。

复习写了几个“梅”字以后，老师教“花”的写法，并告诉他：“你写好‘梅花'送给下节上体育课的夏老师。”小刘却进入了自己的世界：“陈老师，我想写一个‘蠢’字。”“为什么呢?“我想写一个好看的‘蠢’”“书法要写意义好的内容，如我们练习的‘梅’‘花’‘香’等，人人都喜欢，而‘蠢'大家都不喜欢，你喜欢这个‘蠢'字吗?”“不喜欢。”“那我们认真练习‘花’，好不好?”经过劝导，总算又练习了几个“花”。写着写着他还是趁老师上讲台切换图片时，偷偷写了一个“蠢”字。“这个字写得不好，没有笔法，内容也不好。梅花香自苦寒来，要想学到本领就要下一番苦功夫，还要和自己心中的小魔头进行斗争，删除，确定。”小刘写完这个字可能有些释怀了，后面没有再写这样的字。

下课时间到了。“陈老师，我这节课的表现怎么样?”“陈老师觉得你这节课表现不错，可以得80分，如果没有写‘蠢’字那就可以得90分，达到优秀了，你想不想让陈老师告诉妈妈和姥姥你这节课上很优秀?”“想。”“那你要努力驾驶好毛笔，认真写好‘梅花'送给夏老师。”小刘写作品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。“第一笔，太粗了!”小刘对第一张不满意，“这个字太小了!”小刘对第二张也不满意，直到第三张才决定送给夏老师。课间夏老师发来了小刘送作品给自己的照片，小刘的脸上写满了自豪，说明他努力完成了赠送作品的活动。

把自己亲手认真完成的礼物送给老师，这也许是每个同学都值得骄傲的一个场景。如果小刘同学通过赠送自己作品的活动有了一丝的自豪，或许对他学习书法的自控力会有所提高，期待看到他下节课的进步。

不一样的表白：“陈老师，你很讨厌”

小刘同学经常有“你看这个颜色，这个颜色有点差”的刻板重复，当我理解了阿斯伯格人这一特点，明白他口中的“傻瓜”“蠢货”等其实并无恶意，或许他有自己的逻辑，而不是像常人有厌恶之情含在这个词语的表达中。

一天，小刘对我说：“陈老师，你很讨厌。”我就问他：“陈老师哪里讨厌了?”他说：“我不是这意思，我说的是反话。”

对于他一些所谓的“负面表现”，过急的反应甚至是回怼、回骂，有时恰恰反映了我们自己“想歪了”“想多了”及时指出他的“错误”并引导他正确表达正是我的职责所在，顺着他的逻辑去推理，告诉他“己所不欲，勿施于人”的道理，也可以纠正他的不良表现，因为他还有得到尊重和表扬的需要，所以这样的孩子还有进步的空间。

作为一名普通教师，我有机会遇到阿斯伯格学生也是一种幸运，和家长一样希望他能在普通人的社会里生活，学会像普通人一样为人处世。虽然这是一个有效的生存策略，但是社会、家庭、学校以及个人要为此付出相当大的代价，教育成功的“伪装”让人精疲力尽，戴上“面具”努力隐藏真实的、被认为是有缺陷的自我，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教会他所谓“生存于社会中必须的技能”◎这是一种替代和互补策略，如作家利亚娜所建议的，鼓励人们接受、享受与阿斯伯格综合征有关的品质，达到与他们“和平共处”是更好的解决方法，但这不是容易为一般人所能理解的。

以书法创作为社会抗疫活动做贡献

突如其来的疫情，让上海全部转入了线上教学。对小刘同学的关心已经成了习惯，没有和他面对面的交流学习又有些遗憾。小刘同学经过半年多的书法技能学习，掌握了使用毛笔基本技法，以及用“书法字典”集字创作的能力，对少字作品笔法、字法、章法把握得比较好。在学校上课时每次还交来在家的练习让老师批阅，老师通过了解小刘家里笔墨纸砚都有，就邀请他参与以艺抗疫的活动。

小刘同学创作了“疫过天晴”“助力上海”“共渡难关”等作品，先后参加“助力上海，刀笔化戈，科艺抗疫”线上公益书画展，南苑中学师生书刻系列(三十二)——线上兰亭雅集携手共书抗疫情怀展。“喜迎二十大争做好队员遇见不‘疫’样的六一”——南苑中学2022年线上六一集会中，小刘同学书写作品“童心常在”的视频在全校师生中播放，他们全家一起高兴地观看了整个节目。如果我还有“副驾驶”的教学机会，我要鼓励小刘同学在书法学习中自我接纳，并鼓励他为自己骄傲，做真正的自己。有专业人士讲：“做一个一等的阿斯伯格人，而不是一个二流的普通人。其实，人没有几流的区分，我们都是自己世界的主人，只是每个人处在不同时空中有暂时的身份而已。

“副驾驶”已经把小刘同学带上了书法学习的大路，在今后的人生驾驶旅途中或许能有一些作用，下个学年如果正常教学的话，我期望还有机会坐在“副驾驶”的位置，和“驾驶员”一起前进，向更美好的未来再奋斗一年。

还想遇到你，“驾驶员”小刘同学。【完】

• 本篇教育叙事在“第七届全国中小学书法教学论文评选”活动中荣获一等奖。
  
  

• 《语文报·书法版》2022年10月15日（总第341期）予以全文刊发。
  
  

• 作者陈强，系上海市嘉定区南苑中学书法高级教师。
  
  

341期第二版 截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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